对哈萨克斯坦暴乱事件的再评估:三个阶段、两个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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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0日,俄罗斯政治学家基里尔·罗戈夫在“莫斯科回声”网站发表文章,从民众抗议和权力转移两个角度,对近期哈萨克斯坦的变乱进行了分析。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飧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信息真空与泥泞的漩涡
哈萨克事件的第一个重要特点是,我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理解是粗略的,不准确的。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我们身处俄罗斯。哈萨克斯坦民众并不比我们知道更多,甚至可能掌握的信息反而更少。他们收到的信息中充满了关于“谁是老大”、集团 、亲属的谣言。没有可信赖的信息来源、观点和对形势的解读,没有让人们信任的意见领袖、公众人物,这是长期威权统治下的一个重要的制度效应,以至于最终形成了一个暴力与国内战争相互交织的漩涡。
同时,我们可以分析一些系统性和制度性的东西,使用比较数据,这些东西从外部来看并不比内部差。发生在哈萨克斯坦的事件可以被归纳为两种熟知现象的结合——民众的抗议和非民主国家的权力转移。此前,我曾在作品《新君主》中基于后苏联国家的实例,对后者的逻辑进行过探讨。但成书之时尚不知哈萨克斯坦权力交接的最终结果。眼下或许可以对其中期结果进行一个估计。我并非中亚和哈萨克斯坦事务的专家,所以只能从外部和比较的角度进行分析,如果有不准确的地方,作者在此谨表歉意。
抗议的逻辑:三个阶段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此次哈萨克斯坦大规模抗议活动有三个阶段。首先,是反对油价上涨这一社会性质的抗议。我们不清楚此种抗议的规模,不过我们知道,近年来哈萨克斯坦民众与政府间关系的普遍紧张趋势和抗议倾向一直在增强。
尽管当局很快就宣布愿意做出让步,但抗议活动持续升级。当局对抗议者没有采取有威慑力的武力行动。到1月4日,抗议活动已经蔓延到包括阿拉木图在内的全国各地,而且已经具有明显的政治性质。至此,抗议活动的焦点已经转移到 "纳扎尔巴耶夫体系 "和作为该体系象征的他的 "家族"。这是第二个阶段。
1月5日,第三阶段开始:抗议者中出现了具有攻击性的团体,武器被 "扔"到了街上。抗议活动转向第三阶段的一个重要因素是阿拉木图完全没有强力部门的介入。该市陷入无政府状态和混乱,出现大屠杀。
应当认识到这种情况的重要性。正常情况是,无论政府选择压制或不压制抗议活动,强力部门都应该处于“在场”状态。每个人都明白:这是抗议者,这是外围的警察,而警察之外就是这座城市的正常生活。但完全不同的情况是,如果警察从街头撤出。那么情况就会失去控制。你无法知道抗议者在哪里,四处劫掠的外国劳工在哪里,黑帮分子在哪里,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这种情况可能会导致混乱,但更多的是给当局提供论据,将抗议活动解释为暴乱和大屠杀,并为无限制地使用武力开路。事件的逻辑就此突变。
权力转移的逻辑:政变之政变?
1月5日,事件发生了,如果有人愿意的话,可以将其称之为一场政变。托卡耶夫总统再次呼吁全国人民保持冷静,停止暴力升级,并随口告知,他从这一天起成为安全会议主席。
根据《安全会议法》,安全会议主席是 "Елбасы",即前总统纳扎尔巴耶夫,这点在宪法中已经写明。值得注意的是,托卡耶夫甚至没有在讲话中提到其就任安全会议主席中的任何法律程序。只是顺便提到这一事实。他无法援引任何法条,因为从宪法和现行法律来看,不可能让仍在世的国家安全会议主席辞去这些职务。但因强力部门缺席而导致的暴力猖獗,为超越现行法律提供了理由。
纳扎尔巴耶夫卸任总统权力后的平稳交接依赖于对权力"分裂"的巧妙构建。虽然当选总统托卡耶夫拥有选举的合法性,但纳扎尔巴耶夫本人则有选举外(理论上)的合法性——作为 "民族领袖",他在国家主权和安全问题上的地位似乎高于总统。
然而,托卡耶夫的选举合法性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假想之物,是纳扎尔巴耶夫使他通过选举当选总统的。不过,纳扎尔巴耶夫的主义和选举以外的合法性同样是虚幻的。他为自己发明了这种合法性,而抗议者通过推翻他的纪念碑令人信服地拒绝了这种合法性。
在这种情况下,真正重要的是谁向国家发出呼吁。不难想象,纳扎尔巴耶夫会在1月5日发表同托卡耶夫完全相反的声明。他会说,在当前形势下,他被迫 "回归"——直接领导强力部门部门、政府和所有行政机构。当然,他会使用和托卡耶夫一样的说辞:"这是一个关系到我们公民安全的问题,他们向我提出了许多保护他们生命的要求"。托卡耶夫的权力则会被剥夺。在他要求辞职后,新总统的选举可能会在春季举行。
因此,核心问题在于纳扎尔巴耶夫没有向全国发表讲话。这种情况为什么以及如何发生,我们可能要在很久以后才能知悉。但这是一个转折点。托卡耶夫有缺陷的合法性被宣布为真实的合法性,纳扎尔巴耶夫有缺陷的合法性被废黜。
从这一事件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所有这些威权主义的宪法法条都是本质上无足轻重的废话——所有这些扩展条款、修正案、例外条款、保留条款、以至于是老衲说了算还是方丈说了算……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胡说八道,与真正的宪政和法治毫无关系。让这些都见鬼去吧,来得容易去得也快。
“黑骑士”(译者注:在比较政治学中,特指支持非民主政体的外部势力)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在1月5日,据说大量军警突然离开了阿拉木图。但从原则上讲,这符合民众抗议和政权转型的逻辑。
当抗议者表达的意见足以令人信服,并且在民众看来抗议是合法的,军警就会犹豫不决——是否应该对本国公民采取强硬措施?那些给他们下命令的人是否合法?这种犹豫不决是抗议活动的关键点。它为引起抗议者仇恨的旧政府的垮台铺平了道路,为新的安排、新的契约和新的选举开辟了道路。这是正常的、和平的发展路径。
但是,随着 "黑骑士 "的出现,情况可能会发生巨大变化——尽管安全部队仍在犹豫,抗议活动则变得颇有声势,但域外势力能够捍卫尚未倒台的政府。这就改变了那些精英的算盘,他们意识到,即使他们不采取行动,政府也能坚持下去,那么他们就不是 "站在人民一边 "的人,而是没有执行命令的叛徒了。
这正是托卡耶夫向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求助的重点,当然,集安组织不过是俄罗斯戴着的面具。集安组织的行动向当地权力机构和精英发出信号:托卡耶夫将坚持下去,支持和追随现政权是值得的(在白俄罗斯也是如此)。几乎在向莫斯科求助并立即被接受的同时,托卡耶夫宣布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负责人马西莫夫和他的第一副手萨马特-阿比什(纳扎尔巴耶夫的侄子)辞职,这两个人曾是纳扎尔巴耶夫对安全集团的控制的保证。
从那一刻起,托卡耶夫开始说普京式的语言:抗议活动是由国外策划的,抗议者是恐怖分子,不能与他们谈判。
结论一:从自发抗议转向集团斗争
七十多年来,哈萨克斯坦的权力转移一直遵循非常相似的模式。
1959年,在铁米尔套建造冶金厂时爆发了骚乱,并升级为暴动和抢劫。他们被苏联军队镇压了。第二年,哈萨克共产党第一书记尼古拉·别利亚耶夫被免职,取而代之的是 "民族干部"库纳耶夫。他执政长达26年,被尊称为民族之父。1986年他被解职,俄罗斯族干部科尔宾被任命为第一书记,导致阿拉木图发生大规模抗议活动。时任共和国总理的纳扎尔巴耶夫身边人指责库纳耶夫组织了这些活动;而库纳耶夫周围的人则指责纳扎尔巴耶夫 "渴望权力"。戈尔巴乔夫没有做出任何让步,科尔宾一直任职到1989年6月。但这次叛乱使莫斯科相信,哈萨克斯坦是一个哈萨克人的共和国(尽管事实上哈萨克人并未占多数)1989年,纳扎尔巴耶夫自信地接管了这个共和国,并且建立了这个几乎是单一民族的哈萨克国家,并统治了30多年,最终由于2022年初爆发的动乱而被赶走(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总的来看,似乎是这样一种情况。当大老板的地位看起来有些削弱的时候,自发的抗议活动就获得了规模和野蛮性。这些自发的抗议活动没有自己的声音和议程,没有一个代表他们并代表他们进行宣传的机构。结果,在下一个回合中,他们就成为最顶层部族斗争的筹码,在莫斯科的介入下被解决。
结论二:"如何当老板"的游戏
哈萨克斯坦的权力转移(至少目前是这样)看起来与其他中亚国家,或者说非民主政权的权力转移有些类似。他们服从游戏的逻辑:“一座城市里只能有一个老板,或者想办法成为老板”。
尽管纳扎尔巴耶夫试图通过组织权力的顺利交接来规避哈萨克的传统情形,切断路线延续性和"家族 "的利益之间的联系。“家族”既是他最可靠的权力资源,同时也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恰恰是哈萨克精英阶层和民众对“家族”的憎恨帮助托卡耶夫赢得了胜利,走出了纳扎尔巴耶夫的庇护。但托卡耶夫和他的前任一样,其胜利在很大程度上应当归功于莫斯科。然而,纳扎尔巴耶夫正是想方设法不遗余力的希望能摆脱同俄罗斯的这种关系。这正是托卡耶夫担任总统的主要任务。
哈萨克斯坦的权力转移与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类似事件在体制方面非常相似。非民主的权力转移揭示了那些在后苏维埃类型的非民主政权中发挥作用的主要依托。
这就是 "家族"与强力部门。然而,矛盾的是,这两种权力依托是现任"老板"的主要资源,在真正的权力转移最终发生时会成为主要受害者。为了成为新的老板,继任者必须摧毁前"老板"最重要的、也是令人敬畏的"执行者",并剥夺其 "家族"的权利。以此把自己信得过的“执行者”推上前台,并开始建立他的 "家族"。顺便还得在前老板的外套上踩两脚,否则,别人的外套还挂在那里,你算什么 "真正的老板"?
原文题目:Как стать боссом.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ые итоги казахстанских протестов
原文链接:https://echo.msk.ru/
blog/rogov_k/2964400-echo/
翻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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